19世紀由維多利亞女王統治的大英帝國,殖民地遍布世界各地,被稱為「日不落帝國」。光是倫敦地區就匯聚了超過250間美術館、博物館以及藝廊。英國廣播公司(BBC)報導,根據「領先遊客景點協會」(ALVA)調查2018年英國最多遊客造訪的景點,為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統計造訪人次將近590萬人),擠下十年寶座的大英博物館(British Museum)(統計造訪人次為580萬人),登上冠軍(如圖1)。[1]由此可見,美術館有著空間上的限制,但館內的展覽內容,在時間向度與形式呈現上則是無邊無際的,甚至已經成為在當代社會裡人類視為重要的觀光景點之一。那美術館的吸引力是什麼?人類在這類場域的觀看體驗又是如何?
圖 1 2018年英國遊客造訪景點人次調查表
從社會學視角進行切入,以英國社會學家John Urry(2007)在《觀光客凝視:現代社會中的休息與旅遊》[2]一書中,延伸法國哲學家傅柯「凝視」(the gaze)的概念,來描述觀光客在休閒旅行的過程中的視覺現象,提出「觀光凝視」(tourist gaze)。Urry認為觀光客(主體)在觀看體驗中,透過個人背景與經驗、宗教信仰、性別等個人主體意識,去賦予他所觀看的觀光地(客體);也就是說,觀光客的觀看建立在個人社會建構上。那麼景觀對觀光客來說是如何產生意義呢?從Urry的討論來看,凝視者再現著他的身分建構來為被凝視者建立意義符號,然而不同的凝視者有著各種不同的「文化認同」,因此每個凝視者對「他者」所建構的意義符號則在主體對符號的排除與納入、增強與削弱的過程中,建構景觀的特殊性。換句話說,景觀的特殊性是由符號所建構而成的,這些符號則是透過觀光客在觀看景點時,其自身既定的文化脈絡與意義詮釋所賦予與創造,因此,觀光客的旅遊感官體驗,是主體投射客體再反射回自身的過程體驗。那麼,觀光客的文化認同與文化意義詮釋是怎麼產生的?法國學者阿圖塞對於意識形態的特徵指出,「第一、意識形態再現了個人同其真實存在情況的印象關係,這裡所謂的印象關係就是指一種對現實狀況的有意曲解。第二、意識形態具有一種物質的存在,包括了各種具體的社會制度與儀式。」;換句話說,個人對於事物的認知建立在個人的意識型態上。阿圖塞將意識形態與藝術做討論,認為「藝術作品具有直接的和不可以避免的意識形態作用」,[3]也就是說意識形態主導著凝視者對事物的認知與詮釋,進而也產生文化認同,就像是觀光客在看一幅畫時,其對這幅畫的認知與詮釋,會受到個人的意識形態所影響。阿圖塞也強調,不是把藝術當作是意識形態的附庸,作品本生的力量也會反過來影響凝視者,是一種凝視者與被凝視者之間的動態互動關係。
有關凝視者的觀看現象,Urry和阿圖塞的概念太過專注於社會建構對主體的影響性,而忽略了外在物作為凝視者與被凝視者之間的媒介。參觀美術館、博物館或是一些景觀景點時,會發現入口處或是售票處都會有個租借導覽機的服務。在當代社會中人類在選擇使用導覽機,參觀美術館或是博物館中的作品時,凝視者與被凝視者之間,從主客體兩者關係變成了有外在物作為媒介的三者關係。我我們以後期印象畫派代表人物Georges Seurat的《阿尼埃爾的浴場》(Bathers at Asnières)為例(圖2)。當凝視者觀賞這幅畫作時,若以Urry的概念來看,會有兩種觀看步驟:第一、客觀視覺接觸的觀賞。第二、社會建構之下,凝視者對觀看產生的先驗視野。按照這兩個步驟來看《阿尼埃爾的浴場》,我們一開始會先從整幅畫的內容著手。這是一幅呈現假日人們優閒在河岸邊從事游泳、划船、遛狗或是靜靜的享受陽光的平靜景象。接著我們會開始聚焦在繪畫技巧上,欣賞Georges Seurat點畫堆砌的技巧,他是怎麼用不同顏色進行堆疊出明暗、遠近、以及空間安排等等。有的凝視者可能在他的經驗背景下,會判斷在畫的中央穿著紅色泳褲的男子的弓背姿勢,表現這著疲憊或是沮喪等;有的人會根據Georges Seurat的作畫時間(1884年)以及阿尼埃爾位於巴黎來推敲當時的歷史背景。然而當凝視者帶著導覽機,做為了解畫作的媒介時,我們可以得知畫中做在河畔的男孩是工廠的工人,工廠位於Clichy,畫的遠景是阿尼埃爾鐵橋。畫中的人們朝向河畔方向看去,而河岸的對側則是大碗島(la Grande Jatte),Georges Seurat也在《阿尼埃爾的浴場》作品之後繪畫《大碗島的星期天下午》。
圖2 於倫敦國家美術館觀《阿尼埃爾的浴場》
從上述例子可見,凝視者透過導覽機的解說對於畫作的認知,與凝視者本身透過社會建構對畫作的詮釋有一定的落差。導覽機提供凝視者其原本沒有的意義符號,像是底層員工、工廠、鐵橋等,而凝視者將這些新獲取的符號與自己認知的符號進行重組,重新對畫作進行詮釋。在這個過程中,凝視者與被凝視者之間的強弱關係產生的變化;也就是說,當僅有主客體兩者之間的作用,主體本身的意識形態主導對客體的詮釋與認知,主體強化了個人的先驗視野去,只能看見他所看見的。相反地,當有外在物作為主客體之間的中介時,客體本身具備的符號將會反過來影響主體;換句話說,畫作的作者其意識形態反過來影響或是引導主體對畫的詮釋與認識。如果按照Urry和阿圖塞強調社會建構是主導凝視者觀看方式。當然阿圖塞也提過作品本身力量的影響性,但那僅限於藝術本身的形式,其還是排除了創作者選擇的意識形態。本文發現觀光凝視並非僅只限於主客體兩者之間的交流,而外在物的介入導致主客體之間主導權轉向的可能性,以及作品的力量,不僅來自藝術形式、還包含了創作者的意識型態。
[1] ALVA, 2018 VISITOR FIGURES, 2018.
[2] John Urry,2007,《觀光客凝視:現代社會中的休息與旅遊》,書林出版。
[3] 盛鎧,1998,〈阿圖塞論藝術與意識形態〉,收錄在《議藝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