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ske(1989)認為,人們會選擇什麼樣的文化商品,會跟他們的社會忠誠、文化品味比較有相關,而與審美特性較不相關;但對於Brower(1992)來說,粉絲的審美特性也是相當重要的。Brower在關於粉絲行動的研究中指出,粉絲甚至可以是「時尚製造者」,只要透過集體的力量,他們就能夠傳達、散佈他們的品味。Brower並不是在反對Fiske談論粉絲在社會忠誠與文化品味上的決定性,而是指出審美特性在粉絲的行動中也佔有很重要的地位。這也是說,諸如Fiske與Brower一派的粉絲文化研究學者們都在闡述人之於媒體所具有的能動性,看電視與電影的人們絕對不是被動、受宰制、受控的烏合之眾。
粉絲研究很大一部分回應著法蘭克福學派關於大眾媒體在人類生活中帶來的負面影響問題,當Horkheimer與Adorno(1969)提出文化工業製造人類虛假統一性並消解人類真正解放的可能的時候,粉絲研究則從人們在與媒體互動的行動中看到主動凝聚起來的統一性並達到另一種超越。Brower的研究案例就是「高品位電視觀眾」(Viewers for Quality Television,簡稱VQT)透過集體投粉絲信到電視台的方式表達支持某電視劇的訴求,該電視劇因為收視率不佳原本應該被下架,卻因為這些行動而反轉了電視台的決策。這些粉絲不只投粉絲信,還會撰文登報來表達訴求,甚至形成公開的通訊錄,以民主機制進行對話;他們也學習電視網制度化的架構,成為組織團體,會定期舉辦活動、論壇、粉絲見面會等,而且他們成為挑戰平庸電視節目的英雄。這也顯示出媒體以商業導向的宰制力會透過虛假的統一性化消集體、破壞民主的說法並不是如此絕對,人們還是能在媒體傳播的過程中展現自主性、形成團體、架構起民主的對話機制,即便他們只是落實在擁護娛樂的層面而非更嚴肅的議題上。
但這一組傳統對話並沒有解決彼此的疑慮與問題,因為只要消費社會的生活型態始終存在,文化工業就能收編所有統一體的反抗,繼續製造特定的文化商品給這些群眾消費,文化工業仍然不會被擊敗,人類始終不會推翻這個惡質的體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文化工業卻也沒有能力消解民主與人類的團結,更不會因此消解人類的思想。我們可以從Davis與Baran(1981)的看法來理解這兩者,他們兩位也認為,大眾媒介的影響在於,大眾傳播會提供給人類簡單的方案,例如英雄電影中提供簡單的二元框架來作為人們判斷世界事物的標準,但這種簡單的方案並不適用真實的世界,倘若人們學習這樣的認識論,將會造成更大的問題;但Davis與Baran也指出,人們並不會只從大眾傳播中進行學習,還可以從現實生活中的參考團體、自己設想的理想對象、或經過自我反思來學會面對世界的不同架構。
從上面的討論我們可以來談談台灣當紅的「韓粉」現象。當人們批評中天電視台為候選人韓國瑜進行大量正向宣傳時,同時也在訴說這韓粉支持者的建構來自於電視新聞;但從韓粉的集體行為做討論時,似乎又可以用集體歡騰[1]的概念來說明,因為當韓國瑜每周舉辦大型造勢晚會時,他用個人的英雄魅力讓原本國民黨的支持者有了凝聚向心的場合,進而達到集體歡騰,也出現許多不理性的言論。不論是哪個角度,都不完全正確也不完全錯誤,他們都點出了部分事實,因為人類既不是全然的社會人、也不會是全然的個體性,人的組成是複雜且多面向的。在許多評論中,或許都太過直接地去定義某種問題的單一影響來源,這其實是很簡化的理性思維,企圖找尋單一的重要解釋,這在物理的科學世界或許可行的分析(這是現代性已來的認識論),但要探討存在非理性因素的人類社會世界時卻很難完整有效。
我們必須要採用的認識論是,人類具有能動性,而能動性也是社會所建構的。從這個認識論重新來檢視韓粉現象時,就必然含納電視影響力以及個人情感需求的集體歡騰,並且必須要去問的另外一點是:在電視社會性影響與個人情感非理性需求的中間,韓粉理性理解社會(理解電視訊息)的層次究竟存在著什麼樣的脈絡?筆者認為,人類的理性乃是建構在意識形態基礎上的理性,當意識形態基礎十分穩固而無法撼動時,理性最終是用來捍衛意識形態利益之用。舉例來說,一個將科學理性作為意識形態基礎的科學家,他在面對宗教時,是要以科學理性去解決宗教問題,而不是以宗教學的理性去認識宗教本身。同理,韓粉的組成群眾是以兩岸文化統一性、大國情懷、經濟優先等為其綜合性的意識形態基礎(這意識形態基礎與個體的社會建構有關),所以在面對政治選舉的辯論時,他們仍是理性地從自己的意識形態進行理解。這是一種很常見的理性行為,馬克思主義者很容易用異化或階級批判的意識形態進行理性理解、自由主義者容易用絕對主體性的角度來進行認識、存在主義者容易用超越性的意識形態指導其行動,但這些主義所衍伸的意識形態往往是一種片面而單一的解釋(不過主義發展本身是充滿辯證與啟蒙的複雜過程),最終,人們在意識形態基礎下的理性辯論最終成為捍衛立場的無效對話,更無助於個體認識世界的開闊與進步,成為單面向的保守主義,如革命派保守主義、性解放保守主義、多元文化保守主義等。
韓粉的現象並不是指涉他們是電視操控或是個體非理性的一群人,他們其實就像其他人一樣,都是運用自己的意識形態理性來理解這個世界。只是不同的意識形態讓彼此無法理解,不同意識形態捍衛著自己的立場,就像韓粉同樣認為反對者為被民進黨洗腦、憧憬權貴的不理性韓黑。要接受他人的意識形態基礎其實是很危險的,因為建構自我的意識形態倘若被打破,那等於是個體自我認同的崩壞。我們應該思考的是,如何讓人們能夠不落入意識形態保守主義的圈套中,保持著開闊性,讓自省式的認識世界架構能夠發揮,使人的思想得以更富彈性、自我建構能夠更多元。
參考資料
Davis,D.K.、Baran,S.J.著、蘇蘅譯,1993(1981),《大眾傳播與日常生活―理論和效果的透視》。台北:遠流出版。
Horkheimer, M. & Adorno, T. W.著,林宏濤譯,2008(1969),《啟蒙的辯證》。台北:商周出版。
Brower, Sue. 1992. “Fans as Tastemakers: Viewers for Quality Televison.” In The Adoring Audience: Fan Culture and Popular Media, ed. Lisa Lewis, London: Routledge, pp.163-184.
Fiske, John. 1989. Understanding Popular Culture. Boston: Unwin Hyman.
[1] 此為社會學家涂爾幹提出的概念,指宗教的起源來自於個人對於集體性的需求,而宗教活動透過定期的集體聚會來達到「集體歡騰」,藉此補充日常生活中因個體孤獨、自利性而失去的集體性。而「集體歡騰」的過程常常會出現不理性的儀式展現與精神現象,在宗教的解釋上即是神靈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