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管理大師大前研一在他的著作《低欲望社會》中提到,日本年輕人在種種社會壓力與前景不明下,形成了一種反經濟的生活方式:不婚、不生、不買房,甚至可能不工作,以最低位能來過活。這或許不是日本特有的現象,在台灣90後的許多年輕人也出現類似的情況,減低自己的物質生活、追求心靈上的欲求,最典型的現象即是「御宅族」。這樣的生活樣態是如何可能的呢?
班雅明(Walter Benjamin)曾經說過,隨著機械複製時代的來臨,這時代的人已經出現完全不同以往感受世界的能力。對於阿多諾(Theodor Adorno)來說,這個時代人們的感受力受到文化工業的宰制。文化工業最厲害的一點是,透過千篇一律的文化商品(如電影),給人獨立、獨特的個體性幻覺。虛假的個體性成為這個時代的普遍精神。千篇一律的文化商品,之所以可以形成虛假的個體性,是因為文化工業擅長將人進行分類,而根據這些分類生產出針對性極高文化商品,但這些針對性的文化商品在生產的技術流程上是一樣的,只不過是使用的資料不同而已。所以,人們的需求被文化工業操縱著,而文化工業的根基是資本主義邏輯,它生產人們本來就想要的東西。阿多諾點出,人們在這個文化工業宰制的社會裡,人們想要的東西不會是反抗、辯證性的,因為文化工業知道現實社會很慘,所以販賣夢想給人們、讓人們以為自己有逃脫悲慘世界的「機會」(其哲學邏輯是,人類在種屬上是同一的,所以個體間可以相互取代,因此任何事情都是偶然性的,如此,計畫與偶然性兩個原則相悖的東西合而為一了;也就是説,你努力計畫不一定能成功,因為成功與否與偶然性的機率有關,但也不要放棄計畫,否則機率會更小)。這種曖昧不明的邏輯讓人們放棄抵抗世界,但也需要能夠尋求悲慘世界中慰藉的管道,亦即娛樂。所以文化工業不斷生產娛樂商品,而這商品就是不斷呈現人本身(唯有如此才有吸引力),只是這商品也不斷給人成功機會的幻想,人因此在悲慘的世界中不斷消費這些賣夢商品而失去反抗的力量。
人們受到文化工業的宰制,每一次消費都強化著放棄抵抗社會的感受力,消費者事實上成了文化工業的對象而非主體。班雅明也提到過類似的對象化問題,他從藝術感受的角度談到,在機械複製時代人們參與藝術的方式改變了,從專心轉變為散心;「專心」是人進到藝術品裡,「散心」則是藝術品進到大眾間。班雅明強調,這是一個漫遊者散心的時代,每一個人都是專家(因為在分工的社會每個人都有其專業、都有發言權,所以文學、電影等文化項目都成了公共財產),但每一個人在檢驗藝術品時也都是在消遣。班雅明並不似阿多諾一般悲觀,他認為,雖然現代人的新感受力是消遣的,但它也具有集體性。這種文化商品的體驗已經不再像過去的人欣賞藝術品一樣,侷限在個人的靜思冥想,而是透過複製技術而造成更廣闊的集體性力量,它能完成許多過去藝術品所無法完成的艱鉅任務-政治性的任務。當然,班雅明特別提醒,這種文化商品的動員力量也可能造成法西斯,但它勢必也可以作為民主化的力量(班雅明是將希望放在共產主義上)。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形成「低慾望社會」的一個面向,文化工業的造夢商品結合現今的網路科技,龐大的網路資訊同時讓年輕人從小就認清社會的悲慘、也從小就沈溺於灌輸偶然性的文化商品中,因此他們習慣對社會放棄抵抗卻心滿意足。但這絕對不是告訴我們因此反抗社會、提升自我形成個體性是絕望的,就像班雅明的提醒,在這個集體同時性參與活動的時代,任何文化商品都可以具有政治性。初音未來不只可以號召御宅族們去消費她的衍生性文化商品(如演唱會),理應也可以成為傳播民主、動員民主的力量。